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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建勋:蜗牛爬上一株庄稼
门前一条细细的河,横着一座排木捆绑的简易桥。水蚰蜒滑过水面,水纹划破很快合拢,像俏姑裸露又隐藏的心事。细碎的鱼群在深水里,啃啄着她的小脚丫。岸边的芦苇在微风里吹着调皮而摇摆的呼哨,香蒲举出红蜡烛一样的蒲棒,纤巧的鹭鸶单腿鹤立,啄水梳理羽毛,
清澈的河水,镜子一样光洁。
那时的俏姑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,在她的眼里,恋爱是最纯洁最美好的。一根木头似的清河叔在水漫过小桥的时候,凫水到对岸的杏林偷回来一捧青黄酸甜的杏子,在她的眼里,他傻得那么可爱!
那时的俏姑眼里看见的是洁白的爱情,像浮游在清澈的细水河里一遍一遍濯洗的大白鹅。我问俏姑当年看上清河叔哪点好?躺在摇椅里的俏姑眯上眼睛,试图用具体的东西来描绘一下她内心深处抽象的美好的东西,但她说不出来。她心里一定有被思念磨得铮亮的记忆,也或许记忆已被时间消耗磨损,毕竟人不会一直单纯下去,人活着总有一天会看破世间万象。单纯时的俏姑只看到了爱情的花好月圆,二爷二奶,也就是俏姑的父母,他们看到了憨厚的清河,但他们的眼光透过清河叔,还看到了他家被风雨撕破的蓝瓦房,看到了清河叔老态龙钟的爹娘。嫁到这样的家庭,能有好日子过?做父母的,谁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呢?
一场风雨改变了庄稼的姿态。俏姑说她那会儿常常斜坐在堤坡上,倚着树皮皴裂的刺槐树,那树皮像父母苍老的手掌一样,劳累而骨节变形、黝黑枯瘦的手掌!风吹着瘦骨嶙峋的树干,树冠晃动像暴跳如雷的父亲,母亲的叹息像树叶一样,一片一片落下来。是的,当俏姑说出非心爱的男人不嫁时,家里刮起了席卷一切的旋风。二爷成了堤坡上树,“呔”地一声,父女一阵舌战,俏姑丢盔弃甲,绕过父亲冲出家门,慌手慌脚的二奶像棒子叶一样摇摆不定,她死死拉住女儿,泪雨铁蹄一样践踏在俏姑心上,庄稼一样高昂着头的俏姑脚底下发软,倒伏在母亲的怀里。俏姑说,那时,她万念俱灰,觉得自己就是一株被风雨吹倒的棒子棵,好死不成赖活着。
病怏怏的二爷倒了,肚子鼓得像个隆起的气球。村人说这是气鼓,二爷是被俏姑气死的,俏姑只是嚎啕大哭,并不争辩。
二爷的死多少给俏姑的婚事渲染了悲剧色彩,俏姑和清河叔倒也度过了一段滋润的日子。千辛万苦追来的爱情,结局却未必与想象的爱情幸福重合。
那个石盘封闭的地瓜窖,一个圆形窖,有三四米深,底部四下散开,储藏了地瓜。俏姑记得很清楚,清河叔下去的时候清清爽爽的,还朝她笑了笑,蹬着窖壁上预留的凹坑下去了,没有一点危险的征兆。直到俏姑听见清河叔低低地叫了她一声,她突然紧张起来,等她跑过去,只看见清河叔瘫软在那儿,叫他,再也不会应声了。很多人赶来了,俏姑说,清河的那个笑像刀子一样刻在她心上,他们点点滴滴的日子被滂沱的泪水冲得七零八落。
村里敌对的人戏谑俏姑:老寡妇带着小寡妇。俏姑咬咬牙,男人一样竖起几亩蔬菜大棚。腿脚不便的二奶奶在摇椅里躺了两年便撒手人寰,这吋的俏姑己没了悲伤,她说,你是谁,遇见谁,何去何从,这是命,躲不开的。
俏姑一个人,种着几亩蔬菜,风的声音,鼓鼓的,把栓豆角的红色绳坯拉成一张瑟瑟生风抖动不已的弓,绿蚂蚱跳跃在太阳光线里,翅膀嚓嚓作响,一只褐色的蚂蚱触角一动不动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?蜘蛛轻盈地穿梭,编织一张网,有一只白白大肚子的蜘蛛在地上觅食,用草棒按住它,笨拙的蜘蛛竟丢开“肚子”,匆匆走了,打开浑圆的包裹,里面是一包比黄米粒还小的蜘蛛,四下爬动,数也说不清,竟瓜熟落蒂,像成熟了的疼痛,已没有了疼痛。
下过几场透雨,土地滋润,散发出泥土的清香。我在大棚地边排涝,俏姑神采奕奕地告诉我一个好消息,她说儿子争气,读完了大学,又考上了研究生,日子总得往前过,哪怕有一点点希望……
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,知了遍布了树梢,知…知…地叫,一定也在为她高兴。
蜗牛爬上一株庄稼,看见更高更远的风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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